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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人,和一座城市的诗酒年华

受租金上涨和疫情的影响,一家酒吧决定关闭。酒吧的主人、诗人翟永明在社交平台发声:「谢谢朋友们 14 年的支持,如果可能,请于 7 月 3 日晚 8 点,到宽窄巷子 32 号说一声再见!」

这个消息很快被转发扩散,全国各地诗人、艺术家、文化工作者或奔走相告,或发文缅怀。

2022 年 7 月 3 日,这家名叫 「白夜」 的酒吧迎来对外营业的最后一天。当晚,客人挤满了屋内屋外,他们一边拍照留念,一边痛饮道别。

翟永明说,这一夜,有 20 世纪 80 年代之后就没见过的朋友,来到宽窄巷子喝最后一场酒,也有刚下飞机就赶来的旧相识,和翟永明握手后就匆匆离去。

「挺奇怪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来的人可能比开业时还多。」

来找翟永明合影的人络绎不绝,仿佛想要用手机快门留住一段回忆。

互联网不间断更新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资讯,宽窄巷子的游客步履匆匆,成都高新区的白领和纽约用着同一个时钟,在这样的背景下,这 「最后一夜」 被在场的人赋予了更多意义:他们告别的似乎不只是一家酒吧,还有一代人和一座城市的诗酒年华。

边缘的文艺摇篮

1998 年 5 月 8 日,翟永明和何多苓、戴红合开的白夜酒吧在成都玉林西路开业。此前,何多苓已是圈内知名的画家,翟永明也是曾轰动一时的女诗人,翟永明的朋友戴红则是被友谊和文艺细胞 「冲昏了头脑」,离开了自己的舒适圈,做了白夜的合伙人。

最初的白夜酒吧。/图:翟永明

开业这天,刚好是诗人何小竹的生日,后一天的 5 月 9 日是何多苓的生日,于是每年的店庆日也顺利成章地成了生日聚会的接力赛、通宵达旦的狂欢。

在各种版本的描述里,「白夜」 这个名字至少有三个来源。一个是电影 《白夜逃亡》。白夜酒吧最初的招牌上,印着一个男人张开双臂的照片,「双臂上举,眼神迷茫,像一位现代耶稣」,他是该片的男主角巴希利科夫。醉心于这位著名现代舞演员的神采,翟永明让他的身影游荡在自己的酒吧,还在诗里写他 「钉子般坚定的脚趾,像一小块绿色橡皮,擦来擦去」。

此外,白夜的名字还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 《白夜》 有关。在更早前,这个名字的初次出现则来自翟永明 「一年至少有 300 天在酒吧」 的朋友张弛的灵光一闪。

此后的 10 年里,白夜这家小小的酒吧如同一本故事集,用每一夜书写着成都文艺生活的下一页。

大部分人为了几位店主而来。何小竹说:「不光本地的,外地写诗的,来成都基本都奔白夜去。另外就是画画的,也是本地的、外地的,在成都,基本都奔那里喝酒。这是因为,画家何多苓基本上每晚都手握一瓶嘉士伯在酒吧里晃悠。以前他是老板的家属,后来不是家属了,但还是像个家属一样泡在那里。」

何多苓喜欢唱歌,于是和朋友唐雯组了个叫 「何唐月色」 的组合,成了白夜的 「驻唱歌手」, 借着酒劲自娱自乐。有一次,何唐月色又自顾自地唱了一晚上老歌,没想到惹恼了酒吧的一桌年轻人,引得他们集体大唱港台流行歌曲,和何唐月色斗起歌来。

于是,俄罗斯民歌和港台流行乐在空气中激烈 「交战」,直到最后,在场一位曲艺团成员用一声高亢的女音镇住了全场,「战斗」 方才告一段落。后来,年轻人端起酒杯,挨个来敬 「敌方阵营」 的老前辈。

有段时间,每年圣诞节何多苓都会在白夜的玻璃窗上喷绘节日漫画,漫画到了春天就会被擦掉。一个收藏家听说后,恨不得拆下玻璃窗,带走何多苓的画。

除了 「土著」,还有很多远方来客在白夜酝酿新鲜事。1999 年,29 岁的贾樟柯刚拍了电影 《小武》,在翟永明的推荐下参加了成都的 「世纪之交:电影与文学研讨会」,此后,白夜成为贾樟柯等青年导演在成都的一个 「据点」。

2021 年离世的诗人、北大教师胡续冬年轻时是白夜的常客。20 年前,2001 年的一个晚上,还在北大读书的胡续冬来到白夜,和在场的诗人朋友们玩起了联诗游戏,围绕 「白夜」 一人写一句诗,结果越写越不正经,让翟永明评价说 「胡续冬的急智,用在胡说八道的联句上,正好发挥他的长处」。

2000 年,《新周刊》 第一次做成都专题,用 40 多页的篇幅给成都打造了 「第四城」 的名号。在翟永明的记忆里,「三步一个张曼玉,五步一个林青霞」 就是当时记者坐在白夜 「打望」 玉林时的印象。因为白夜的存在,《新周刊》 将成都比喻成引得全国 「大侠」 来串门、爱好者来 「朝拜」 的诗歌圣地。

那时,全国各地的人似乎都爱往成都跑,来自北京、上海的尤多。很多外地朋友到白夜的时候,都会发现成都人就像没事干一样全程作陪,以至于翟永明总是被问同一个问题:「你们成都人一天到晚都在玩,难道都不上班吗?」

成都的休闲让他们心生向往。一线城市的快节奏,对于文艺青年来说略显残酷,上一班地铁刚驶离,下一班立马就进站了,大都市新陈代谢的速率令人喘不过气。对于当时的文艺青年来说,白夜的存在令人心安——这里没有优胜劣汰,随时准备好接纳迷茫的来客,正如成都这座极包容的城市,似乎永远是失意人的舒适圈、浪荡子的温柔乡。

直到今天,悠闲和幽默的习惯仍在一些 「老成都」 中延续。一出太阳,总有人班都不上了,特地跑出去喝茶;在最痛苦和困难的时刻,成都人也不会放弃打麻将这个固定项目;酒吧、夜店数不胜数,男女老少共享着全国最丰富的夜生活……

麦家说,成都是他的 「第二故乡」,也是他的 「福地」。在这里,他写出了 《解密》《暗算》 等重要作品。2010 年 8 月,麦家出 《风语》 一书时,将新书见面会安排在了宽窄巷子的白夜。

过去 20 多年间,各地的游客、诗人、艺术家、文化工作者不厌其烦地来到成都,有的人只为在白夜痛饮一夜。

马原、刘家琨在白夜。/图:翟永明

新白夜传奇

2008 年,10 岁的白夜从玉林搬迁到宽窄巷子。开业那天,翟永明邀请贾樟柯飞来成都现场。

从 2008 年到 2022 年,白夜宽窄巷子店的 14 年由始至终都颇为传奇:在汶川大地震的余震中开业,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下关店。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到了关店那一夜,翟永明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数百场活动、白夜 20 周年等重要时刻和十几年光阴的回忆,都藏进了宽窄巷子 32 号的砖瓦缝隙。这里有她喜欢的小院,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曾是她和朋友读诗的身影。她熬过了最艰难的头三年,看着宽窄巷子从一条冷清的老街变成了高度商业化的网红景点,一场又一场活动在白夜发生,房租也在一天又一天水涨船高。

但离别也令人轻松,摆脱了十几万元的租金,她感到如释重负。比起酒吧,白夜更像一个沙龙、一个诗人的客厅,诗歌是白夜永恒的主题,这里可以没有酒,但不能没有诗。在过去这些年里,白夜必须要全力经营才能支付房租,可是在周末等人气最旺的消费高峰,白夜总是在用营业空间举办不盈利的文化活动。

2015 年 11 月 30 日,香港国际诗歌节在白夜举办了一场以 「诗歌与冲突」 为主题的诗歌朗诵会,三四百人赶来参加活动,硬是挤进了只能容纳 180 人的白夜。

翟永明与苏通、阿来等人在白夜。/图:翟永明

在一些地方苟延残喘的理想主义,总是丰沛地洋溢在另一些地方。2022 年 5 月,新白夜闭店之前两个月,翟永明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有什么东西会成为永恒。但有些东西,依然可以激起我们的持久的想象和不懈的寻觅。比如随风飘逝的诗歌,比如随时间而逝的灿烂年代,比如一代又一代人的理想,比如夹在白昼与黑暗之间沉浮起落的白夜。」

胡续冬曾说,在白夜,人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被友情氛围凝结成了日常的言笑与聚散,而 「翟永明就是成都的另一个位格,她与成都的二位一体关系正如沈从文之于凤凰、博尔赫斯之于布宜诺斯艾利斯」。

回到玉林

兜兜转转后,好像是缘分天定,宽窄巷子店关闭后,一个崭新的白夜又回到了成都玉林。

1998 年,白夜和小酒馆是玉林西路最早的一批酒吧,随后玉林成了著名的酒吧街,小酒馆也跟着民谣一起声名远扬,无数游客跟随歌曲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小酒馆的门口,玉林成为了成都舒适生活的代名词,甚至有不少人在这里嗅到了巴黎左岸的味道。

玉林地处老成都城的边缘区,是农村拆迁房的聚集地,也是成都最早开发商品房的区域之一,最初来成都买房的外地人不少都选择在这里。成都 「土著」、年轻人、外地新移民聚居在玉林,引来了酒吧、服装店、书店等商业体,成就了玉林多元、自由、包容、草根的基因。

2022 年 5 月,玉林举办了一场名为 「1993—2022 回答玉林」 的展览,用展品勾勒出玉林的特殊气质:咖啡飘香,新潮小店林立,但 「那些理发店、按摩店、茶坊、麻将馆、修脚店、面馆、小卖部等,依然活跃,依旧是玉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一次,回到玉林的白夜被翟永明称为 「重生」。这次,她将经营和活动区域重新进行了规划,酒吧还是在玉林西路,另外又在芳华街开设了花神诗空间。

现在的白夜会在露天空地上给周边居民放坝坝电影,或把巷子改造成一个诗歌墙,上面放上隔壁芳草小学学生写的诗。翟永明希望白夜不是一个空中楼阁,始终贴近环境、贴近社区、贴近生活。

玉林成为了年轻人心中的社区模版。跳海酒馆创始人、90 后的 koko 正在筹备将自己的精酿酒馆开进成都,并把店址选在玉林,原因也是这里的社区。他希望跳海酒馆能够在这里连接社区邻里的关系,「融入在玉林的烟火气中」。

如今,又一批全新的年轻人混迹在白夜,翟永明也计划 「退休」,慢慢交出这个品牌,而她自己则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作。

「年轻人更了解年轻人」,她相信,白夜的诗歌和梦想会在新一代人手中延续下去。

参考资料:

[1] 翟永明,《白夜谭》

[2] 翟永明,《以白夜为坐标》

[3] 程强强,《白夜往事》

[4] 何小竹,《小翟的白夜酒吧》

[5] 胡续冬,《以白夜为坐标的世界》

[6] 毛晨钰,《Vista 看天下》,《中国最文艺的酒吧二十岁了:方寸白夜子疏狂》

[7] 芋钢、周周,《新周刊》,《成都的八张 「变脸」》

[8] 何树青,《新周刊》,《热爱成都的 101 个理由》

[9] 翟永明,《三联生活周刊》,《在白昼与黑暗之间沉浮起落的 「白夜」,穿越了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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