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值蒸发千亿后，要如何绝地反击？

 

今年 8 月，亚洲最大的动捕棚在北京怀柔正式启动。

 

在其内部，由 130 台 Vicon 光学动捕设备组成的相机矩阵，可支持 15-20 人的同场混战动捕，为影视级动画和 3A 游戏等高精度内容提供支持。

 

一个月后，曾在日本爆火的 AI 视频生成平台 「Animon」 于国内上线，这个专注于动漫领域的 AI 工具被赋予了一个更加本土化的名字 「萌动 AI」，它可以仅凭借用户输入的一张图片，甚至一个想法，即完成一段动漫视频的生成。

 

以上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业务，皆出自一家名为 CreateAI 的公司。

 

在神仙打架的 AI 行业，当下的 CreateAI 知名度不算高。但如果把时间线往前推数年，这家公司的名字在科技行业中几乎是无人不晓——图森未来，曾经的 「自动驾驶第一股」。

 

2021 年底，当图森未来的测试卡车在美国 10 号洲际公路上疾驰时，一个关于自动驾驶的奋斗故事被推到了顶点，一同带飞的还有其超过 160 亿美元的市值。一时间，图森未来成为全球自动驾驶领域的标杆企业，团队也凭此创下行业内的阶段性里程碑。

 

但这份光景却在次年戛然而止。

 

地缘政治的压迫下，随着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对其发起的一系列审查，以及加州法院发布的多项禁令，图森未来所有与自动驾驶有关的商业活动都被强行按下终止键。

 

此后三年，图森未来的市值较巅峰时期蒸发超过 99%，最终于 2024 年初告别纳斯达克。

 

按照通常的剧本，图森未来能做的，或许只有等待破产清算，但属于这家公司的故事却并没有就此完结。

去年 8 月，图森未来向外界宣布，将凭借剩余的资金和完整的技术团队，全面转向游戏和生成式 AI 行业，并于当年年底启用全新的品牌名 「CreateAI」。

曾经的 「自动驾驶第一股」，自此开启了 「二次创业」。

不过，对于创始团队来说，既然选择了 180°掉头的业务转型，那么相比于处理退市后的各类遗留问题，可能另起炉灶才是个更加理性的选择。

 

这也是我见到 CreateAI CEO 吕程时，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当决定二次创业时，为什么没再成立一家公司去做？
 

他的回答是，「毕竟大家对这个公司还有感情，而且核心管理层、技术骨干没散，原股东也在，总得对大家负责。」

 

在他看来，在经历过自动驾驶的顶峰与资本寒冬后，团队对于 「什么赛道能落地、什么资源能复用」 的判断更清晰，比如知道如何规避 「产业链过长、依赖外部环节」 的坑，也懂怎么整合技术、资金、IP 这些资源，这比从零开始的初创公司稳得多。

 

至于为什么会去做游戏，这其中也有些 「巧合」 的因素。

首先，包括吕程在内的高管团队看来，再纠结于自动驾驶的研发意义已经不大，一方面地缘政治的压力无法摆脱，另一方面，自动驾驶的产业链太长，身处其中的公司只能静待上下游成熟，期间的资金投入可能仍会是个无底洞。

 

在达成这个共识后，CreateAI 的核心团队共同盘了下公司具备的资源。其一是保留的自动驾驶技术软件，这部分可以以 IP 授权的形式为公司换取一定的现金流；其二则是公司另一位高管——创始人陈默有机会拿到 「金庸武侠」 的 IP 授权。

 

据他回忆，最早在 2021 年时，陈默就开始了金庸武侠相关的动漫电影制作，彼时的图森未来如日中天，按理说也没必要拓展新业务。但实际上，这些项目完全是出自陈默的个人爱好——在创办图森未来前，陈默曾长期深耕于游戏行业。

 

之后，CreateAI 也顺利拿下 15 部金庸武侠作品的 IP 打包授权。

 

基于这个中文圈 「顶流 IP」，CreateAI 的高管团队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去做一款囊括金庸各部小说人物及世界观的 3A 级游戏，《金庸群侠传》 就此立项。

 

 

按照吕程的构想，《金庸群侠传》 将于明年年底至 2027 年初开启小范围内测，并于 2028 年完成公测、发售。

不过，CreateAI 并不满足于只做一款游戏，或者说只切入游戏赛道不足以让公司完成整体转型。

 

对此吕程解释道，「CreateAI 在图森未来时代的 AI 技术积累，没法完全在游戏上释放。」 其中原因在于，当下的 AI 虽然能替代部分对话和建模的工作，但做 3A 级别的游戏，AI 还不足以改变整个工作流。

 

于是，在 《金庸群侠传》 项目如火如荼推进的同时，视频生成平台的开发工作也被提上了日程。

 

今年 4 月，CreateAI 推出了全球首个专注于动漫领域的视频生成工具 Animon，而他们也很 「取巧」 地将首批市场定在了日本，这个二次元氛围最浓厚的国家。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很明智。在 Animon 上线首周，其制作的内容便在 X、Youtube 的日本区频繁刷屏。

Animon 的国内版本 「萌动 AI」

 

虽然 Animon 初期大获成功，但在目前市面上的一众视频生成工具中，Animon 仍属于剑走偏锋的小众，对于它的核心竞争力，吕程认为关键词在于 「成本」。

 

「这几年短剧爆火，但是动漫短剧几乎看不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的成本是要高于真人短剧的，普遍价格在一分钟 7、8 万元，但是借助生成式 AI 平台，这个成本可以降低 80%」， 吕程补充道。

 

以下为虎嗅与 CreateAI CEO 吕程的交流实录，部分内容略有删减：

 

虎嗅：为什么去年的时候 CreateAI 会突然宣布转型？

 

吕程：在自动驾驶这个行业，我们一家做技术的公司，牵扯的供应链很长，需要主机厂的配合、需要各种各样的供应商，还需要政策上的支持，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能把自动驾驶的商业化进程延长，所以我们不得已考虑，基于自身的经验和积累去寻找另一条更明确的商业路径。

 

虎嗅：这个考虑的结果是转向生成式 AI？

 

吕程：是的，这里面有两个问题。

 

首先是我们看到了 AI 技术发展的机会，像 2024 年初 Sora 发布，那会这个视频大模型还很初级，只有一个预告片，没有任何实际的平台。当时我们就在想，过去做 perception（感知） 算法的时候，视频的技术积累也挺强的，那能不能把这个技术应用在视频生成上。

 

另外就是怎么落地。做动漫、游戏这类内容对高质量产能和创作的要求更高，AI 具备提升行业效率的巨大潜力，我们都看好它是一门全球化的生意，而且它的整条产业链都很成熟，每个环节我们都能自己把控。

 

虎嗅：那当时决定转型时公司内有没有反对意见呢？

 

吕程：当然也有，有部分同事还是想做自动驾驶，也有部分同事看到了这个行业 （自动驾驶） 目前存在的客观限制，不过那时大家想的普遍都是，我们在自动驾驶行业做得那么成功，做其他行业也一定没问题。

 

虎嗅：改道电子娱乐产业后，你认为 CreateAI 有什么优势吗？

 

吕程：相比于一般的初创公司，我们肯定有着巨大的优势。首先就是我们在 AI 技术上有着丰富的积累；再有我们在资金上也很充沛，虽然开发游戏也很烧钱，但比自动驾驶要好多了。

而且我们手里还握着 《金庸群侠传》 和 《三体》 这两大顶级 IP。《金庸群侠传》 的游戏改编权 17 年没有授权了，我们拿到了 PC 和主机的全球独家授权，这不是有钱就能拿到的。

 

虎嗅：你觉得 IP 在游戏中算是核心竞争力吗？

 

吕程：内容行业我觉得三个方面的创新最重要。就是内容创新、技术创新、发行创新。

 

技术创新的话，我们本就有优势，未来也会在 AI 上持续投入；发行上，现在的发行渠道基本都差不多，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至于内容上，分两块来说，一个是玩法，另一个就是 IP 了，我们也刚好有两个能在国际市场有较高知名度的大 IP。

 

虎嗅：以 《金庸群侠传》 这部游戏为例，它里面大概有多少是由 AI 驱动，或是由 AI 完成的？

 

吕程：如果现在我们做一款 AVG（冒险类） 游戏，我能把 70%、80% 的工作量交给 AI 去做，但是对于大型 3A 游戏来说，这个比例可能只有 5%。

 

现在 Unreal 里面的 AI 工具，比如做一些环境的美术，或者是与 NPC 的互动，它可能帮你把效率提高了，但如果我们想做一款电影级别的、给用户沉浸式体验的游戏，还是需要从策划到原画一点点地去抠，又比如说整套的武术动作，或者 20 个人的混战场景，还是需要通过大量的动捕技术去完成。

 

虎嗅：也就是说，当前我们在 AI 上的工作主要集中在 Animon？

 

吕程：差不多。

 

虎嗅：那我们一边做内容，一边做工具，究竟该怎么定义 CreateAI 呢？

 

吕程：可以定义为新一代的电子娱乐内容制作公司。电子娱乐这个市场的规模足够大，尤其是游戏和动漫，每年全球的市场大约有 250 亿美元。

我们的策略是形成 「内容制作+UGC 平台」 组合打法。一方面，我们手握着 《金庸群侠传》 和 《三体》 两大 IP 开发 3A 级游戏、2D 动画电影及视频游戏，这部分定位为长期、高回报的 「现金牛」 项目，游戏做好了，每年大几亿收入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可以给我们带来长期稳定的收入来源，让我们保持在 AI 技术上的长期资本投入。

另一方面，以我们的 AI 动漫生成平台 Animon 为核心，陆续会加入社区功能，成为一个动漫的 UGC 动漫社区，不仅能够提升我们本身制作动漫内容的效率，也为公司持续积累流量。

 

虎嗅：相当于我们做 Animon 这个平台，但最终还是要通过 UGC 平台跑通商业模式？

 

吕程：是这样的。你可以看目前市面上缺少一个能让动漫爱好者自由创作的社区，原因是门槛太高，自己做内容 （动漫视频） 基本不可能，工作室做动漫的成本又太高，另外现在的 UGC 社区上能看的内容，大多是线上的一些小书或者 comics，但 AIGC 能带来的就是让所有人都具备做动漫视频的能力，未来我们还会上架阅读、社区等功能，将 Animon 打造成一个完全形态的 UGC 平台。

而且大环境影响下，二次元越来越主流，动漫粉丝群体越来越大，相比于综合类的平台，还是更希望选自己独有的社区，Animon 就是这样一个更垂的社区。

 

虎嗅：跟过去做自动驾驶时相比，这次创业在心态上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吕程：其实做自动驾驶的时候，算是个永久的初创企业，因为没有收入所以每过半年或者一年就得取得个里程碑式的进展，在这个过程中又把一个大任务拆分成很多小任务，这个做事方式和现在还是很像的。

 

但是做内容呢，你做的每一个建模、每一个美术资产，它都是有积累的，是一个很复杂的工业流，它不是一个 「零或一」 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