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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校 00 后,不想整顿职场只想逃

2025 年,第一批 00 后本科毕业生已经踏入社会三年。他们曾是父母眼中的骄傲,是老师口中 「考上好大学就有好前途」 的榜样。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闷棍——曾经奉为圭臬的游戏规则,突然失效了。

985、211 文凭不再是金钥匙。教育部数据显示,2025 届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预计达 1222 万人,创历史新高。在 「僧多肉少」 的就业市场里,名校光环的边际效益正急剧递减。

这代人发现,自己既无法像父辈那样依靠勤奋实现跃迁,又难以在社交媒体渲染的 「年薪百万」 叙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们被困在 「优秀」 的枷锁里,进退两难。

一线城市,高薪与高压共生

许璐至今记得拿到 211 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特意提前下班,带全家去了平时不舍得去的西餐厅,她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县里中学的橱窗里,她的照片在 「优秀毕业生」 一栏挂了整整一年。

三年后的今天,她在北京某上市公司上班,非技术岗,年薪 27 万,是 52 岁父亲在县城老家工作收入的三倍。但看似丰厚的薪酬被拆解成基础工资、绩效年终、分四年兑现的股权激励。直属领导一句 「组里需要有人背低绩效」,就让她这个团队里最年轻的成员,年终奖直接腰折。

「工作日没有喘息的缝隙,22 点后离开公司是常态,但这并不意味着下班。」 她的飞书签名常年挂着联系电话。哪怕高烧到浑身疼痛,确诊得了甲流,她也只敢请假半天,在医院拿完药,回到月租三千的合租房,晚上八点依旧要完成工作任务。「领导问能不能坚持,我哪敢说个 『不』 字?」

去年的职工体检报告像一纸判决书,磨玻璃肺结节、甲状腺肿大、乳腺增生的诊断结果,成了用健康兑换金钱的残酷凭证。高压的工作节奏让她萌生了换工作的念头,「哪怕薪资降一点。」

可打开招聘 APP,现实更加残酷,系统推荐岗位清一色标注着 「5 年经验优先」,她意识到自己的 3 年经验甚至过不了简历关。BOSS 直聘的后台页面显示,沟通过 1207 次,已投简历 137 次,却仅换来不到 10 次用人单位的面试机会。更荒诞的是,那些投递过的岗位 JD,八个月后依然挂在平台上,像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五年,是刚被训好的牛马,不管是从工作能力上还是职场心态上。」 入行十多年的前辈告诫她,「现在大环境不好,一定要拿到书面 offer 再离职。」

最接近希望的一次,她历经一个月,通过三轮面试,谈妥薪资,提交银行流水,却在深夜 23 点收到 「业务架构调整,该岗位招聘计划暂缓」 的 HR 通知。在小红书 #被鸽 offer#话题下,2.5 万篇笔记记录着相似的遭遇:关系户空降、背调发现前司评价存疑、候选人横向对比,甚至有人只因 HR 一句 「星座不合」 就被淘汰。

「父母总劝我先辞职,开心最重要,但我根本不敢。」 许璐清楚地知道,停下就意味着出局。在寒冬里,空窗期就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知道下一份工作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窗外的北京灯火通明,她却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罐里的萤火虫,发着微弱的光,却怎么也飞不出去。

在上海静安寺附近的写字楼里,张施瑞每天都要喝杯咖啡提神。到手四位数的工资,扣除开销所剩无几,好在公司提供郊区宿舍,让他不必像许多同学那样,在格子间与地下室之间做选择题。去年冬天,库迪与瑞幸的价格战让他着实快乐了一阵,有时还能抢到比 9.9 元还优惠的生椰拿铁,他笑着说,「感谢资本施舍的松弛感。」

夜晚,玻璃幕墙大厦璀璨的灯光照不亮银行卡里的数字。每当此时,他都会想起高中地理试卷上那句:「此地的优势在于其丰富的廉价劳动力。」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学历,不过是茫茫职场里最普通的入场券。

而在千里之外的湖北襄阳,C9 高校毕业的李昊正站在教培机构的讲台上,对着满教室备战高考的学生讲解函数公式。曾经,他也想留在上海,但那些用人单位开出的薪资,在扣除房租、餐费、交通费后,剩下的数字让他清醒——没有父母的资助,仅凭自己,攒够买房首付需要整整十年。

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肩头,他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突然想起大学宿舍里,和室友们彻夜畅谈理想的夜晚。

体制内,进不去也出不来的围城

沈煦的办公桌抽屉里永远备着三样东西:金嗓子喉宝、草珊瑚含片和 「小蜜蜂」 扩音器。回到福建某重点中学任教不到三年,已经因咽喉问题去了七次医院。最严重的一次,她在课堂上突然失声,医生警告说再这样下去可能需要声带手术。

「我接受不了自己扯着嗓子管学生的样子。」 她苦笑着整理教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喉咙。实际上,沈煦只比班上学生年长十岁,却要学着资深教师的样子处理早恋、网瘾甚至家庭矛盾。班上最不服管教的学生,发朋友圈对她进行言语辱骂,只因没收了他在课堂上玩的手机。可作为班主任,她无法昧着自己的良心对学生不闻不问。

沈煦的工作日从清晨 6 点的闹铃开始,7 点前必须到校监督早读,每周有两个晚自习要值守到 21:30。她苦笑着展示手机里密密麻麻的日程表,教研会、公开课、家长接待日、带学生比赛……「周末还要备课、批改作业、应付家长群的消息。」

「工作三年了,我至今都算不清自己一个月到底该拿多少钱。」 她苦笑着翻出工资单,基本工资、绩效、增值工资、课后服务费……各种名目繁杂的项目让人眼花缭乱。入职半年没发过工资,直到 2022 年 12 月,银行卡突然多出 3 万多元,才知道是被拖欠的薪水。她自嘲是在 「为爱发电」,但在父母眼中,这份工作依然光鲜体面——事业编制、带薪寒暑假、说出去有面子。

「都说教师是 『铁饭碗』,可没人告诉你碗里盛的是夹生饭。」入职后,她被安排兼任教务处行政工作,每天在处理报销单、会议记录、迎检材料等与教学无关的琐事中疲于奔命。她不是没想过离职,但服务期未满的 6 万元违约金,让她望而却步。更让她心寒的是,这些行政工作挤占了她备课、批改作业的时间,最终影响的还是学生。

抖音上那些爆火的教资面试变装视频,网友看个乐子就划走了。但对她来说,那是每天真实的生活状态。「明明自己也才毕业没多久啊。」 沈煦眼下挂着青黑,曾经神采奕奕的双眸如今却难掩疲惫。恍惚间,镜中浮现出三年前那个穿着学士服,头上簪着花,在毕业典礼上宣誓 「为教育事业奋斗终身」 的女孩。

天津某 985 大学的邓雯在某外企 HR 岗位实习了近一年,就在她以为转正板上钉钉时,却被告知 「今年总部冻结了校招名额」,让她错过了整个秋招黄金期。春招季的残酷远超想象,她选择边准备考公边投递简历,最终只拿到了月薪五六千的 offer,看着同学们或升学或有了好工作,她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窘境。

经过一番挣扎,邓雯决定保留应届生身份全职考公。这一年里,卧室墙上贴满申论范文,书桌上堆满行测真题。更难熬的是社交圈的断层——当同龄人在职场或校园中结识新伙伴时,她的生活只剩下刷题、模考和凌晨失眠时的焦虑。

两次参加考公集训班,她发现教室里全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大年初三的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用激光笔圈着 「基层治理数字化转型」 的考点,外界的热闹是模糊的背景音,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 「唰唰」 声,青春在 「上岸」 的执念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转机出现在 2023 年省考,家乡恰好有个仅限她所学专业的岗位。笔试、面试一路过关斩将,在公示期结束的那天,对邓雯而言,毕业后停滞的时间终于又开始流动。

「带着 『上岸』 的期待进来,发现不过是换了个泳池继续溺水。」 邓雯被分配到县城下属的村庄。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同事都比她大 12 岁,闲聊时的育儿经,让她格格不入。如今两年过去,调回县城的承诺仍未兑现。

2024 年初,蒋菲从私企裸辞,抱着纸箱站在写字楼前。北方的风虽冷,却让她感到久违的轻松,「终于不用再刻意迎合领导的脸色,等考上编制就稳定了」。然而,空窗期一年半里,参与的十多次考编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她甚至没进过一次面试。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下一场编制考试,岗位只招 3 个人,报名人数却超过了 700 人。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 「分子」,她还是订了从东北老家出发的车票。异地考编意味着至少千元的交通和住宿开销,这对没有收入的她来说是笔不小的负担。

「等考完这次,我就要开始投简历了,还是得先有一份工作,考编慢慢来。」 她的语气里少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执拗。如今在蒋菲看来,比起脱离职场桎梏的理想主义,经济独立才是更触手可及的 「自由」。

读研,学历通胀下的新困境

本科 4 年 「卷」 到保研资格的杨思羽,如愿来到北京某 985 高校读研。那时她以为,站上更高的学历台阶,就能触到理想的职场天花板。

直到以 「准毕业生」 身份踏入秋招,她才惊觉时代的齿轮早已转向。即便避开大厂和头部国企,企业的面试环节里,QS50 海归硕士与清北复交的高材生仍如过江之鲫。

「去年,同门师兄师姐拿到的 offer,比我们这届的薪资要高出 20% 左右。」 最终,她选择了北京郊区的一家国企,年薪 20 万,没有户口。

985 本硕、北京市优秀毕业生陈松柏,学的是工科专业,手握互联网大厂程序员的 offer,五六十万的年薪让同龄人艳羡。可只有他知道,实验室里那些被拒稿的深夜,改论文到凌晨的焦虑,以及越来越高的发际线。「我不知道能在互联网熬几年。」

他出生于湖南的一个农村,父母以种地为生,刚上初中的妹妹视他为榜样,就像 《哪吒 2》 里那句 「七山五岭可就出了你一个阐教仙人」,这些期许将他牢牢拴在了不能回头的单行道上。更重要的是,回到湖南,他很难找到这种技术岗位的工作。

年龄成为横亘在选择继续深造的 00 后面前的另一道坎。赵妍考研三战梦校失败后,接受了调剂的现实,却在收到录取通知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研一的她看着曾经同届同学陆续在朋友圈晒毕业照,总觉得自己像个 「异类」。

更让她担心的是现在读研的性价比,在 offershow 小程序可以查到部分企业的校招薪资,尤其是非技术岗,研究生起薪与本科生差距在不断缩小。在深圳某公司的招聘会上,一位 HR 更是直言:「同等条件下,我们更倾向年轻本科生,培养成本更低,学习能力也未必比研究生差。」

父辈曾相信 「读书改变命运」,而这代人正在经历的是——读书,只是拿到了参与更残酷游戏的入场券。用学历敲门砖叩开世界后,才发现门后还有无数扇需要重新推开的门。

在时代洪流中,他们既不甘做被规训的 「牛马」,又难以接受彻底的 「躺平」。

于是,他们开始寻找自己的第三条路:

许璐每周雷打不动地去上游泳课,她说 「在水里能暂时忘记 OKR」;沈煦分享教师日常的小红书账号悄悄积累了百名粉丝,每条评论都是同龄人的共鸣;杨思羽则开发了意想不到的副业——帮同事代购老家特产,每月多赚几百块……

当传统的上升通道变得拥挤,这代人正在用特有的韧性证明:人生的价值,从来不该被单一的标准所定义。